斬爾木,揭爾竿。千人奮梃起,萬人夾道看。隨我來,殺稅官!
這首民歌感情振奮,氣魄豪邁,以極爲洗煉的白描手法,描繪出蘇州織染工匠們抗稅鬥爭聲勢浩大的壯觀場面,反映出明末新的社會力量雖然幼芽初萌,但已充滿了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它寫出了以地主和農民爲主要階級構成的傳統封建王國裏破天荒的新鮮事,閃耀着現實主義精神的光輝。
從明嘉靖初到崇禎末一百二十餘年間,江南城市的手工業得到迅速的發展,隨之出現了新的生產關係。僱傭者與被僱傭者,這些市民的主要成員已經作爲新興的社會力量出現了。他們一經出現就遇到了腐朽而強大的對手,並被其窮兇極惡地榨取着血液去補養自己老朽的肌體。史載,僅在萬曆二十五年(1597)以後的八年間,神宗以“礦銀稅”的名目,從新的資產者手中就攫取白銀三百萬兩。當時,神宗親自選出的稅監,遍佈全國,以致逼得機戶停機,鹽工抗稅,礦工暴動,市民罷市,史稱“城市之變”。萬曆二十九年(1601),內監孫隆來蘇州充任稅監,勒令在已徵稅外,機戶每機加派白銀三錢,絲織品每匹加銀三分。機戶由是紛紛停工,幾千織工染工失業。走投無路的織染工匠集結於玄妙觀,公推織工葛賢等人爲首,進行遊行示威。兩千餘人的隊伍,高呼着 “趕走孫隆,殺死稅棍”的口號,雄赳赳衝向稅監衙門。《隨我去,殺稅官》所反映的正是此次織染工匠抗稅鬥爭的壯烈情景。
開頭兩句,“斬爾木,揭爾竿。”寫鬥爭幾乎未經醞釀組織便突然爆發,形成浩大的聲勢。這兩句是成語“斬木爲兵,揭竿爲旗”的靈活改造,省略其後兩字,在前兩字中嵌入“爾”字,這樣也就使語言更加凝練、乾脆、有力,並具有了鮮明的節奏感。這兩個三言句式,結構相同,促迫爽利,以之發端,起勢突兀,高唱入雲,有先聲奪人之妙。彷彿一臺大戲,鑼鼓方起,那絳紫色的帷幕便嘩啦一聲驟然拉開,而發現的恰恰又是突然爆發的如火如荼的沸騰場景,使人頓覺轟轟烈烈的鬥爭的氣氛撲面而來。彷彿使人看到:一雙雙粗壯有力的臂膀揮動着,砍斷了一株株大樹;一雙雙堅定無畏的臂膊舉起來,高高舉起了那笨拙原始的武器和鬥爭的旗幟!那手臂,那武器,那旗幟,交織在一起,像叢林,像涌動的叢林一般,在通往稅監衙門的街道上突現乍起!
接下去的兩句,“千人奮梃起,萬人夾道看。”前句寫示威者示威的聲勢,後句寫圍觀者圍觀的情景。織染工匠們匯聚成一道勢不可遏的洪流,涌動前行;市民羣衆們腳踩腳,人擠人,密麻麻,黑壓壓,興奮地睜圓眼睛注視着,投去了無數激勵的目光。這裏,使用了四個準確精當的動詞,突出動態,渲染氣氛,既摹寫出示威隊伍的雄壯激奮、聲勢浩大,又描繪出圍觀場面的萬頭攢動。盛況空前。
數千人高舉棍棒,匯成洪流因何事?結末的兩句,“隨我來,殺稅官!”以響亮壯放的吼聲,旗幟鮮明地道出真正的目的之所在,揭示題旨:要反抗,要戰鬥,要殺掉可惡的稅官,要維護自己生存的權利。這吼聲如驚蟄的春雷一般,激動人心。從藝術表現上講,這吼聲同轟轟烈烈的巨大場面聯繫起來,就把這場史無前例的空前創舉繪製得更加有聲有色,非同凡響,而且也把織染工匠的羣體形象刻畫得更加血肉豐滿,躍然紙上。
這首民歌,選材新穎典型,內容豐富深刻,語言凝鍊,描寫生動。在藝術表現上,其顯著特點是:
場面恢宏,形象鮮明,感情壯放,氣勢磅礴。全篇雖然僅僅六句二十二字,但卻多角度、多側面、立體地再現出織染工匠們的抗稅鬥爭的歷史畫卷。這裏真切地摹寫出斬木揭竿的大膽行動,描繪出 “千人奮梃”的英勇進軍,傳出 “隨我來,殺稅官”的疾聲吶喊,勾勒出一尊尊不屈服的英雄羣像;又將這尊尊羣像同萬頭攢動、吶喊助威的沸騰場面有機結合,構成更加波瀾壯闊的生活圖景,從中把火爆爆、熱辣辣的氣氛渲染傳遞出來。豪邁壯放的感情開篇便洶涌而出,流貫全篇,有增無減,其氣勢直似氣吞山河,沖決一切,撞擊欣賞者的心扉,使人振奮衝動。
新意獨出,聲情並茂,內容與形式兼美,使《隨我來,殺稅官》堪稱古代民歌中難得一見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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